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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行路艱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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瓜子此類的玩意在暇州算是昂貴的零嘴,小販隔幾天炒一鍋,昨天才炒了一鍋,今兒自然不樂意起火開炒。奈何沈吟的話在曾響聽來是千斤重量堪比聖旨,誰敢不從簡直應遭九天雷擊魂飛魄散。曾響軟硬兼施連唬帶嚇,小販終於無可奈何起了爐子。

一鍋五香四溢瓜子炒好篩盡,使兩張油紙包裹嚴實,小販端端正正遞給曾響:“別忘了在大人面前美言幾句,好叫大人得知。”

曾響搶來油紙包,連連稱是,回去的路上又瞧見黃米面糕團新鮮出爐,蒸汽騰騰滾滾顏色好不鮮亮,便駐足買下一份,覺得自己此番作為頗似哄小孩,於是一路走得樂呵樂,懷揣兩物如身揣絕世巨寶。

聽到沈吟要帶居同野前去要錢要人,獨留自己看家護院,曾響登時吵著鬧著他也要去否則不幹了,生氣歸生氣,也不忘把兩個油紙包端端正正擱在書桌上。

居同野面露尷尬,已經萌生叫沈吟帶曾響去而自己留守的念頭。

沈吟卻不慌不忙還不許他勸,解開兩個油紙包,五香與黃米面香兩股香氣交織飄飄搖搖,風從洞開的門窗裏吹進來,滿書房裏來來回回竄著,引得三人胃口大開,曾響一口氣先自行化去半截。

沈吟抓了把瓜子分給居同野一半,靠著椅背,調整個舒適的坐姿,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嗑起來。哢嚓哢嚓的,曾響只覺得他的心肝脾肺腎都被一張利口上下兩排白牙嗑開了。

居同野嗑瓜子急促哼哧哼哧如野豬滾食,沈吟卻不輕不慢,在他嘴裏的顆顆瓜子都是輕撚滿撫又柔又嬌氣。

曾響終於按捺不住,屁顛屁顛地湊過來,不待沈吟招呼便伸手抓了一把,湊到居同野身邊嗑起來。

居同野見他半氣不氣,便道:“要不叫曾響去,我不去了。”

沈吟之所以先跟居同野商量,就是怕曾響也吵著鬧著要去,他和居同野提前打了招呼好站在統一戰線同仇敵愾一致矛頭對外,沒想到短短的功夫裏居同野居然胳膊肘外拐。路上沒居同野作陪,沈吟是一點擡腿邁腳的意思也沒有。

原本都是看在居同野面子上才想辦法治理,沈吟本就不剩幾分為官自覺,只想做給居同野看。一想那小眼神盯著自己就移不開的模樣,沈吟覺得可有意思。

沈吟把瓜子往油紙上一擱,拍了拍手,撣下塵跡,聲音輕柔,像是爪子輕撓慢挑:“曾響啊,令慈今年貴庚?”

曾響隨口道:“六十一了。”旋即意識到沈吟可是能在勸說,又忙閉嘴,拳頭攥緊,做出死活不松口的倔強模樣。

“高壽吶,得空得上門拜見。”沈吟緩緩開口,不過幾粒瓜子就磕得口幹舌燥,他有端著蓋碗咕嚕一口喝光,手指點著茶蓋,叮叮兩聲,示意居同野再倒點水,“聽說令慈對你寵愛的很,你兩個哥都在外經商,幾個庶姐已經遠嫁。”

居同野是沒多少眼力見的,不知如何侍奉人,從來都是沈吟叫他幹啥他才後知後覺地去幹。

沈吟開口帶戲腔,幽然嘆氣,如泣如訴:“怎好叫慈母翹首以盼,只能哀嘆黑發做似雪白發,可憐小兒女,未解憶長安,夢裏故鄉慈母淚,滴滴穿石盼兒歸,慈母手中線,臨行密密縫……”

曾響依舊閉口不言,一字一字都如吹毛立斷的血刃鋼口,他一想起在家門口候著自己歸家的娘親,慈眉善目的模樣更是深深烙印在他心尖,一股酸楚的血液流經全身沖進腦海,眼眶濕潤,站起來一徑往外走。

詩書辭賦居同野是一個字也聽不懂的,自然不明白曾響哭什麽,他伸長脖子扯著嗓子喊:“做什麽去?”

曾響帶著哭腔的嗓子沙啞口中如含一口石子:“給大人買路上吃的幹糧去。”

居同野沒出過遠門,不知道要備幹糧,糊裏糊塗“哦”了一聲,又問沈吟還要做什麽,一並吩咐了,好早點準備。

沈吟嘖了一聲,眉眼流波:“要你忙活,剛才說的口幹舌燥,還不過來替本官滋潤滋潤。”

·

鄭力歸家發現家裏烏煙瘴氣雞飛狗跳,兩個女人衣不蔽體滿身血道,指甲裏都是對方的血肉,兩個不谙世事的半大男娃在一旁如看大戲拍手叫好。

鄭力趕緊放下三輪車,閂起大門,拎起兩個男娃摔進竈房,臨關門前還不忘一人一巴掌,打得兩娃娃嘴角流血哇哇大哭。關上竈放門,他這才揪起妻子女兒,怒氣都發洩在兒子身上,現在倒不用發洩了,見女兒雙頰腫的如鞋底高,他還指望這張臉狐媚縣太爺,這可如何是好,當下一腳揣在妻子肚子上。

鄭氏哎呦哎呦叫喚,嘴裏還不忘罵道:“你養的騷貨,敢偷男人好叫所有人都得知,偏偏只把你和我瞞著,全縣上下哪個不笑話我。她給縣太爺帶了頂油油綠帽,你這翁婿的美夢也是做不成了。”

大弟初見她娘,以為是送居同野荷包帕子叫人看見,誰知越說越惡毒,什麽入不了耳的話都往外說,不積半點陰德,竟說自己與居同野多次通奸,全縣上下人盡皆知。眼見鄭氏動手,她更是氣急,端莊樣也不見,堪堪與母親動起手來,還拿繡花針狠狠紮下去。大弟忙哭道:“爹,我沒有,是娘冤枉人。”

鄭氏白日做生意就覺得今天生意奇好,簡直財神保佑,心下大喜,誰知回家卻遇到這種事,這下明白過來,原來那些來買豆腐的人都是在看他笑話!看著女兒,做了一天一夜的翁婿美夢幻滅,怒火中燒又是一巴掌甩過去。

男人手心老繭如磨刀石,那半張臉本就青紫充血,現下更是被劃了一道血口子。

鄭氏因急著教訓女兒而打了兩巴掌已然後悔,心裏卻還惦記著做縣太爺岳母的美夢,若是女兒毀了面容醜不可見定然沒人肯要。於是雖說是下了狠心使了鐵手教訓女兒,也不敢往女兒臉上脖子招呼,只朝那肌膚豐滿嬌嫩處下手。

當下鄭氏心疼不已,忙護著女兒,指著相公訓道:“你打得你女兒破了相,就當真沒人要了,倒白白便宜了居同野得了你閨女。”

鄭家男人懊悔不跌,劈裏啪啦甩了自己幾巴掌,垂頭喪氣坐在凳上:“怎能叫居同野白得!這個虧難道叫我姓鄭的白吃了,得叫他負責!等著,明兒我就親自去衙門敲門,叫大人判個明白,他若是膽敢說個不字,叫大人扒了他那身官皮。”

大弟像是被侵犯了的貓崽子一般,哪怕是對她無情的主人,她也只敢用她蒼白的爪子、不多的力氣嘗試反抗,不痛不癢,只能發洩心中的不滿,心裏已有忍氣吞聲的念頭。爹娘一口一個“通奸”,原本沒有的事,到叫爹娘你一言我一語無中生有落了實打實,真真百口莫辯,心裏琢磨不如認了,既然和居同野有了“關系”,索性就嫁給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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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吟白天沒能稱心如意,晚上居同野倒是感激他為百姓盡心盡力,好好欺負了一番,欺負得聲兒顫身兒柔,待到第二天連腰都擡不起來。

沈吟故意不懷好意道:“要不歇息兩天再走?”

居同野正睡眼摩挲,聽了此話忙撐起來道:“不必,我好的很,今個就走。”

說罷還掙紮著扶腰坐起穿衣,叫沈吟看著自己無恙,甚至可以上山揮刀劈柴下山彎腰幹活。

沈吟其實是必須在今個走的,不想再耽擱,滿意地點頭。

天未大亮,只露些微曙光,曾響還是很想去,哭喪著臉送兩人:“要不,我還是回去牽馬,牽兩匹騾子也成。”

暇州衙門窮的很,沈吟當初還是從官兵手裏借了匹馬回來,可惜是官馬,騎來的第二天就托人送給還留在葭縣沒有來得急走的廣威將軍。

沈吟在居同野面前可是嬌氣的很,徒步來暇州是因為和師兄賭氣,一路都是靠謾罵師兄扛過來,千辛萬苦是定然不肯再吃一遍了。然而還要在居同野面前做個不吃不拿的清官,曾響的好意自然不能接受,沈吟心裏早有打算,便道:“拿了,本官的官服也不要穿了。回去吧,有案子千萬不要逞能,當心被人誆騙,有解決不了的記得去葭縣找卓大人,他公正廉明不會徇私枉法。”

曾響給沈吟準備了一籮筐吃食,全叫居同野背在身後。沈吟哭笑不得,這是叫他一路吃幹糧不吃熱菜,不過這一番心意他還是很感動,曾響在他面前眼淚汪汪好像個沒人要的小狗,分外討人喜歡。

“待會兒我和同野先去葭縣跟卓大人打聲招呼,會叫他看著點。”說罷,沈吟便催促居同野上路。

居同野因為要趕路,穿的都是舊衣舊草鞋,露出的肌膚愈發顯得青春身子結實有力,一路走的不急不緩。倒是沈吟兩手空空,摘了一路的狗尾巴草或在手裏抽打或在嘴裏叼著,又同居同野鬧了一路,蹦蹦跳跳,待到葭縣已是天黑,他筋疲力盡靠在居同野肩頭。

卓大人喜出望外,聽說沈吟是去找周巡撫的,頓時喜極而泣盼著沈吟能在老師面前多多誇讚。

卓大人的眼力不是徐大人那種貨可比的,沈吟打秋風的話還未開口,卓大人便已經備好了馬、轎子、小廝、丫鬟、銀錢等等。馬自然是給居同野的,卓大人瞧出沈吟對居同野不一般,不敢懈怠。轎子是為沈吟備的,單是轎夫便備了六個,可以替換擡轎,免得因肩酸腿疼惦著轎內人。

沈吟看著居同野,自然是什麽都不肯收,並說有匹驢或騾子即可:“這又是小廝又是丫鬟的,叫巡撫看了,不得扒我的皮嘛。”

卓大人見狀,只得作罷,又不由得慶幸這桌筵席縱然豐盛總歸不算過火,陪坐的縣丞等人也沒過分惺惺作態,不談官事,把酒言歡盡做些風花雪月詩詞歌賦。

桌上只有居同野聽不懂,全程他都在默默趴碗吃肉,有酒也被沈吟半路攔截。

沈吟只喝了幾杯便不再喝,在座的見狀也不敢勸酒,竟然全看沈吟的眼色行事,看得居同野一楞一楞恍然出神,盯著沈吟的眸子暗暗流光溢彩。

回房前,沈吟再三叮囑卓大人,暇州暫時交給他看管,他留下來看衙門的捕快曾響雖說疾惡如仇,卻是個蒙頭蒙腦的小糊塗,他這一走十數日不知何時能歸,實在是提心吊膽放心不下。

卓大人聽著這話,暗中琢磨這小子是話中夾話不便明說,這是分明是有事相求吶,看來他盼著沈吟能在周巡撫面前美言幾句的事他也放在心上了,便拍著胸脯信誓旦旦打包票,保管沈大人走前什麽樣走後還是什麽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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